阿嵐是我的同桌,初中年,我們的“左鄰右舍”不知被拆分了多少回,只有我和阿嵐,年來由始至終都是共用一個桌面的。
阿嵐個性張揚,很輕易就把那些自以為是的男生罵得狗血淋頭,而我則是一個嘴巴很笨的女生,常常面對別人的挑釁也無言以對,我特別崇拜阿嵐,尤其是她把厚厚的字典砸向搗蛋的男生時,我真恨不得自己有她一半的瀟灑。
年輕的歲月總是有很多偶像,阿嵐抄寫了各種各樣的港臺歌詞,我也跟著抄。可以說我是跟在阿嵐的屁股后面成長起來的,我相當晚熟,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自己的思想主張,阿嵐的偶像是林志穎,我也跟著喜歡林志穎,阿嵐說力士香皂很香,我就喜歡上力士香皂……可令我沮喪的是,我怎么樣也學不來阿嵐的雷厲風行。
阿嵐喜歡在自習課上抄歌,抄完了就唱,我是從來不敢在非課余時間使亂的,可那次聽到阿嵐的歌,我竟跟著和起來,她唱上半句,我接下半句,事先誰也沒打過招呼,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,唱完我們都快樂地大笑起來,班長走過來發出警告,可是沒有用,我們太高興了,憋了半天也沒把笑聲憋住,班長忍無可忍,大筆一揮就把我們的名字登在紀律本上。我突然就笑不出來了,這下可夠丟面子的,一個組長,一個語文課代表,這不是給“平民百姓”們樹立壞榜樣么?阿嵐卻無所畏懼地說,班長大人,你這是殺雞給猴看嗎?
我怎么也想不通班主任為什么讓我當語文課代表,難道只因為我在入學第一天就主動跟他問好?或者是他把我的入學成績看反了?要知道那時候我的數學考了分,而語文只有分啊,連字頭都夠不上,怎么勝任課代表工作?但為了不辜負老師,我對語文算是鉚足了勁,其實我是多么討厭語文啊,尤其是作文,小學時學生手冊上總是寫著“語句表達能力差,要加強課外閱讀以提高寫作能力”之類的評語。
如果說我和阿嵐之間的友誼有什么不完美,那一定就是我的語文課代表身份。阿嵐的語文基礎不錯,加上作文寫得好,所以每次都拿高分,而懵懂的我對很多東西不在乎,卻在乎極了面子,我覺得我是語文課代表,語文成績就該出類拔萃。那段日子我身心俱疲,作文是我的弱項,分的作文往往只拿到二十七八分,因此我只能在基礎知識上下功夫,表面上我祝賀阿嵐語文又考了好成績,其實心里嫉妒得要命,這顆嫉妒的苗根植在心里,怎么也拔不出去。
可是有很多事情,只要不說出來,藏在心里也無傷大雅。我跟阿嵐就是這樣,小小的嫉妒情緒總是很快就被高興的事覆蓋過去,盡管我們性格迥然,愛好卻相差無幾。那時候我們經常去看電影,在不用補課的星期天四處趕場,從一個電影院騎車串到另一個電影院,為了看到自己喜歡的電影,我們經常一起餓肚子,把省下來的早餐錢換成不同時刻的電影票。我們還在自習課上情不自禁地講話吃零食,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“借”來紀律本把自己的大名涂掉。
初三那年我們各自有了喜歡的男生。阿嵐常常含沙射影、拐彎抹角地問我關于某個男生的印象,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。很奇怪,我對別的事情往往不開竅,在這類事情上卻看得很清楚,只是一直沒有點破她,因為稚嫩的我無法給她提供建設性的意見,所以只能任由這個秘密伴隨她到畢業。
歲,我直升本校高中部,阿嵐去念中專。這所城市不大,提起老同學,總會牽出一些久遠到小學的蛛絲馬跡,比如阿嵐穿開襠褲時的玩伴就在我隔壁班,而我的小學同學又跟她同一個系,等等。這些,都成了我們寫信時提到的有趣話題。
比如我說到初中那個跟黑臉包公有得比的班長,如今成為女生新寵了,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,可轉眼才一年啊,怎么那張被我和阿嵐咒罵過無數次的嚴肅刻板的臉,如今居然成為“酷”的代名詞了?我曾經被眾女生逼著拿來以前的集體照,文藝委員對著照片當場就叫出了聲——初中時的他太可愛了!我站在一旁,毛孔立即豎了起來。阿嵐提到我的小學同學,說他已經是學校里數一數二的風云人物了,這點我并不意外,六年級時就有人稱他為“小吳奇隆”,看來長著一副明星臉到哪里都吃香,阿嵐還說,現在的他可牛了,在樓梯口當眾接吻,居然沒有一個人向系里舉報,否則至少給他扣頂“留校察看”的帽子,這點我是真沒想到啊,如果不是因為我喜歡小虎隊里的蘇有朋,聽到這個消息也會傷心死的。
花季雨季總難免說些秘密心事,阿嵐終于忍不住對我開誠布公,說她有Boy friend了,我認識的,讓我猜猜。還用猜嗎?我會心一笑,是他,那個初中時坐在阿嵐后面,被阿嵐稱為干老爹的人,如今正跟阿嵐同一個班。從父輩級的干老爹變為同輩級的Boyfriend,算是升級還是降級?我說,恭喜啊,近水樓臺先得月。那時候電話還沒普及,上網的人更是少之又少,一句祝福的話也要經過郵局郵差傳達室……千回百轉才到達對方手中,顯得尤為珍貴。
高三的時候我喜歡上低年級的一個數學老師,沒聽過他的課,沒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,只是看到他斯斯文文的氣質就心神搖曳了,初中時喜歡的那個,早就成了過眼云煙,一直都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個容易變卦的人,可不爭的事實又常常令我懊惱萬分。
那段日子很郁悶,但我對自己的秘密卻絕口不提,阿嵐還真的以為我心思單純到不知情為何物,經常感嘆地說,你到底什么時候才開竅?。课耶敃r特迷言情小說,就回信告訴她將來我一定是個愛得死心塌地的女子,可以等一個男的十年數十年,為他生一堆孩子,然后做一個溫柔又賢良的家庭主婦。
阿嵐不可思議地說,你有病啊,你媽生你那年就已經實行計劃生育了,你想當母豬除非嫁到海外去。
我說是啊,你沒看到小說里那些男主角都是香港臺灣的嗎?
阿嵐說我真服了你了,你這樣遲早要把男人寵壞的,我以后一定是個事業型的白領,我還要開自己的公司,把生意擴展到國外,在多個地方飛來飛去,誰也別想把我關在家里。
這點我信,阿嵐的性格一直有女強人風范,現任的Boy friend初中時也是被她呼來喚去的,而我這種溫溫吞吞、沒有主見的人也最適合伺候好一個家,真的,當時這是我最大的夢想。
可往后的事誰又說得準呢?高中畢業后我仍然繼續念書,阿嵐畢業后去了一家合資企業,年后她已經升級,從最初的文員坐到主管的位置,多么不容易啊,可是她卻突然說她要專心做個家庭主婦,再也不去奔波了。那一刻我才突然想起,我們有多久沒聯系了?我們的距離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遠了呢?當我厭倦透了這座城市,一心想要往外飛的時候,當我開始向往一個人的自由,害怕婚姻束縛的時候,阿嵐居然把一切理想都沉淀下來了,多年以后的我是不是也這樣?我不敢想,至少對于現在的我來說,這種生活是可怕的。
后來同學聚會,我又看到了“小吳奇隆”,進了公安局,吃得啤酒肚都出來了,昔日的帥氣蕩然無存。還有那個包公臉的班長,畢業后就沒再見過他,還會想起一些人,一些事,但都淺淡得只剩下模糊的痕跡了。那些舊時光,那些逝去的記憶,重拾起來捧在手里,顯得那么的遙遠和虛無,因為在今天,我們順著原形找回去,卻發覺當初那個自己早已被生活“造化”得無從尋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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