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月,我辭掉佛山雅麗酒店的工作,來到江門的伊藤精密制造公司,找到在那里當質檢員的老鄉張小紅,希望能通過她的介紹,在公司找份工。
我隔著黑色鐵柵欄和張小紅說了不到20分鐘話,保安就朝我們厲聲吆喝著。匆忙中,張小紅塞給我元錢,歉意地說:“你自己在外吃頓飯吧,我不能陪你。公司在月上旬要招一批人,到時你再過來試試吧。”說完,她就邊回頭邊碎步往公司里跑。
我離開伊藤公司,來到一條河邊,順著水流的方向行走。我看見前面有一片蔥綠的甘蔗林,決定在那里休息片刻。
甘蔗林里密不透風,坐了一會兒,我就汗流浹背了。我四下張望沒有發現一個人,便脫得一絲不掛地跳進河里。暢游一陣后,待正要上岸時,我駭然發現甘蔗林邊上站著一個滿臉大胡子的青年。他手中拎著我的衣服,口里發出“哈哈”的嘲笑。
我狼狽不堪地僵立在淺水中。思忖后,我說:“兄弟,你也是替人打工的吧?我給你元錢,請將衣服還給我。”
青年將衣服往后一拋,叉開腿,傲慢地說:“你可以和我比武,你若打贏我,衣服就歸你。”我打量他站立的姿勢,不像是習過武的人,而我在家,好歹跟大哥學過幾招。受此羞辱,火氣就冒上來了。
我爬上岸,側身避開他一拳,左手在他襠部虛晃一下,趁他雙手護襠的空隙,右手迅疾鉗住了他的喉嚨。青年立即軟在地上。
我穿上衣服,走出十幾步遠,只聽見那青年在背后喊:“喂,你是找工的嗎?我們老板要招守護員。”
這是個不錯的主意,不僅有了落腳的地方,關鍵是隨時可以留心伊藤公司的招聘消息。
那個青年叫張樺林,原是吉林省延吉市清河林場的一名伐木工人。因為他只有小學文化,除了一身力氣,沒別的技術,在廣東打工3年,沒有賺到什么錢。而他當初離家的目的,是想在外賺筆錢,然后回老家蓋房子娶媳婦。
自河邊較量,我“一手封喉”制服張樺林后,他對我就恭順起來。后來,他發現我沒事就掏出筆在本子上龍飛鳳舞地寫個不停時,更是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,稱我是“文武狀元”。
我們的任務是在甘蔗林四周巡邏,一是防盜,二是防火??斐墒斓母收崛~片枯黃,稍有不慎,就會發生火災。
常常,我倆巡邏了幾圈后,就收集一些干枯的甘蔗葉子,鋪在河灘上。我們頭枕手臂,看滿天繁星。樺林特別能睡,往往頭一沾地,就鼾聲如牛了。我因思念家人,憂慮前途而難以入眠。有一回,樺林醒來后,發現我坐在河邊,就輕輕挨著我坐下來,說:“光明大哥,你是在想老婆了吧?我給你介紹一個。”
“我已經有女朋友了。”
“你不要騙我。有了女朋友怎么還出來打工呢?我不相信。”樺林說,“我有一個妹妹,今年歲,頭發齊屁股,讀了初中,林場有30名女工,就數我妹妹最漂亮、文化水平最高。我妹妹困在那深山老林里可惜了。”他說著,從口袋的鐵夾里掏出一張照片,并撳亮打火機照給我看。當他確信我有女朋友后,邊裝照片邊說:“如果你能娶我妹妹,我就放心了。”
守夜守到第天的時候,發生了一件事,我差點丟了性命。
那晚,已是下半夜點,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候。我和樺林朝兩個方向巡邏,然后在中途匯合。大約凌晨點,我發現有6個人從河里爬上岸后,其中兩人各提一只塑料壺,沿著甘蔗林澆著什么。還沒待我反應過來,一團大火就騰空而起。
我提了砍刀就朝他們追過去。對方一個人朝我大罵:“你找死呀。”另一個說:“碎了他。”我大喊“樺林”,一邊和圍上來的人搏斗。對方人手一根一米長的鐵棍,我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子,過了兩招,我的刀就被他們打落了。同時,我的膝蓋上挨了重重一棍,緊接著,背上又挨了兩棍。“不要留活口。”對方吼叫著。
就在我感到恐怖和絕望的時候,樺林帶著另兩組守護員奔了過來,他揮著砍刀朝對方猛劈。有一個人躲閃不及,大腿上挨了一刀,另5個人紛紛逃跑。
“樺林,你若晚來一步,我就死定了。”我躺在病床上說。
“如果是我碰上這伙人,你也一定會舍命相救的。”
出院后,我在小酒館里要了幾樣菜,用飯盒裝了,來到河灘上。我舉起一瓶啤酒,對樺林說:“樺林,謝你救命之恩。”樺林仰頭灌了半瓶啤酒,拉著我的手說:“光明大哥,別說謝的話。認識你三生有幸。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。”這天晚上,我倆共喝了瓶啤酒。臨走時,我們將空酒瓶扔進河里。河水灌進酒瓶內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。
隔上兩三天,我就到伊藤公司門口打聽有沒有招聘信息。樺林也跟著我去,他想進公司,又擔心沒文化考不上。“公司那樣大,干什么都要人,機會總會有的。”我安慰他。
我在甘蔗林當守護員剛好滿一個月的時候,伊藤公司貼出了招聘啟事,共招20名。我和樺林報名時,門口已經有近百名應聘者。我先樺林進去面試,并順利地被公司錄用做一名銑工。輪到樺林進去時,他的雙腿發抖。分鐘后,他垂頭喪氣地出來了。他低著頭不說話,只顧往前走,走到河邊,他突然蹲下去,抱著頭嗚嗚痛哭起來,說:“他們說我四肢發達,只有一種本領:吃飯。”
我無言以對,因為下午就得去公司上班,也就沒時間顧得上去多勸慰樺林。進了伊藤公司后,我常常惦記著樺林,但公司管理非常嚴格,沒有特殊情況,是不能邁出公司大門半步的。
一天,門衛叫我去會客室。隔了鐵柵欄,我看見樺林站在外面,看樣子,他已經擺脫了沒能進入公司的苦惱。樺林知道不能久留,就神情羞澀地求我辦件事。原來,樺林愛上了甘蔗林作業組里的一位湖南妹,他們在一塊約會過幾次。那女孩讀過初中很喜歡樺林。樺林想向女孩求愛,便來找我幫他寫封求愛信。
“你是真心愛她嗎?”
“我可以對天發誓:她若要我的命,我立即給她。”
“下午你來拿信。”
下午,公司下班時,我遠遠就看見樺林站在鐵柵欄外。他接過信,如獲至寶,手舞足蹈地往回跑。大約過了十天,門衛通知我見一個人。推開門衛室的門,我看見樺林胡子刮得精光,白襯衣一塵不染地坐在長椅上。一個皮膚麥黃、頭發濃密的女孩親昵地偎著他。
“光明大哥,謝你了。”樺林站起來,朝我鞠了一躬,同時用肘碰了碰女孩。女孩低著頭,紅著臉,輕輕叫一聲:“大哥”,就將臉藏在樺林背后。“我今天是特地來告辭的,我明天帶荷英回吉林老家。”
“樺林,好好過日子,好好待荷英。”我朝樺林的肩上輕擂一拳。
近年底的時候,我收到樺林寄給我的一個包裹:一袋三道眉葵花籽。足有斤重。他曾告訴過我他的家鄉家家戶戶都種三道眉葵花籽??ㄗ牙锩嬗幸环庑?,信中有一張照片,那是樺林一家人的合影,樺林和荷英并肩站在他的父母后面。
信寫得很短:
光明大哥:
難忘你的真情厚意和大恩大德。有機會一定和嫂子來我家住一段日子。
祝你身體健康、萬事如意、家庭幸福!
樺林 荷英
年月日
令我忍俊不禁的是,他們的名字上還按了兩個淺紅的手指印??茨蔷晷愕淖舟E,我猜想一定出自荷英之手;而那率真的口氣,顯然出于樺林之口。想到樺林口授,荷英執筆的情景,一股巨大的幸福熱流奔向我的心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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