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最糟糕的狀態下遇見他,他卻給了我一個最綺麗的夢,溫暖了我一生。
我是李朵,我比誰都害怕老去,雖然我才歲。因為在那個人的記憶里我應該還是兩年前的那個孩子,不能成長得太快,他會因此認不出我,會無法再輕柔地喚我“朵丫頭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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歲以前,我活得很安靜。學業輕松,一路過關斬將地升到了最好的大學,念自己滿意的專業,為一家電臺供稿,被小眾的人認可和喜歡。家和學校只有半城之隔,父母都是隨和開明的人,于是我家成了同學們愛去的地方。
那次意外,源于一場與父母的爭吵。我負氣離家,隨后便是一場噩夢。我獨自在嘈雜的酒吧里被人生第一杯伏特加嗆得面紅耳赤,繼而沉沉地睡過去。醒時已是在另一個城市。
小小的屋子里關了七八個年輕的女孩。來不及惶恐,來不及哭泣,便被告知了更為殘酷的真相——“賣淫”。當這兩個字經由同屋女孩的口傳到我的耳膜時,卻是驚動云鑼的聲響。
此前這樣的字眼只會在平面媒體上偶爾遇見,是社會底層的象征。那些女孩被物質驅使,出賣身體與尊嚴;那些男人,被骯臟的欲望左右,付出金錢與人格。那時我不知道,也不會知道這中間還有最重要的一環是有人為利益鋌而走險,成為連接兩者之間的橋梁??墒?那天起,這些卻離我如此近。
小房子里是那么陰暗、潮濕,我用了兩天時間想了無數種逃脫的方案,當它們一一被自己否決掉后,我便想到了死。也許這是惟一的途徑,我已沒有辦法再見一眼我的父母,沒有辦法對他們說一聲“請原諒”。我歲,沒有太多的掛念,死去并不遺憾。
可是,我很快便知道,死才是最困難的。嚴格的看管,生活在他人的眼皮底下,一天幾次的訓話……我的心是從那一刻脆弱起來的,我不怕死,可是我怕生不如死。眼淚一直不停地流,仿佛沒有窮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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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對面的男人——滿臉橫肉,骯臟的身體匹配著他骯臟的心靈,又或者他已沒有了心靈。他向我走來,步步逼近。我縮作一團,不停地發抖。他滿臉淫笑,“第一次,嘖嘖,以后就會習慣的。”
在我咬破自己舌頭的那一瞬,大門突然被打開了。幾柄槍,幾個人——“站起來!”“不許動!”“老實交代,還有多少同伙?”噩夢終止,我癱軟了下去,汗已濕了衣襟。
他朝我走了過來——那一刻,他扮演的是我生命中的王子。一騎絕塵,救我于危難。我卻怕得要死,我怕所有的男人。即便我看見了他肩頭的徽章和他俊朗的側臉,我還是將頭埋得很低,以為會有場避無可避的詢問。
不想,他俯下身子,溫和地對我說:“沒事了,不要怕,丫頭。”我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。
羅毅——我在簽字的時候,看見了這個名字。我們的名字排在一起,關系卻是民警與受害人。
我抬頭看向他,他堅定地朝我笑了笑,“沒事的,丫頭。好好睡一覺。我們正在幫你聯系家人,很快送你回去。”
當我醒來,天已經亮了。父母連夜跋涉,出現在我面前。我看著他們,終于明白了一夕忽老的含義。他們就在我眼前,可是我竟沒有去抱一抱他們。因為我聽見了隔壁辦公室的爭論聲——
“沒必要讓李朵出庭,她還太小,況且她出庭說服力也不夠強。怎么忍心強加沒必要的傷害給她?”是羅毅的聲音。
“那你忍心傷害誰?你要知道這起案件的性質。大多數人比她還小,比她受到的傷害還大。”另一個聲音句句緊逼。
我靜靜地退了出去,知道有一個人曾為我據理力爭,不忍讓我的成長千瘡百孔。
100我回到原先的地方,對我的父母說:“爸媽,對不起。讓你們擔心了。我以后都會好好聽話。”媽媽淚如雨下,只是抱著我,不說一句話。爸爸在旁邊沉默著哽咽。
歲這一年,我在陌生的城市驚恐地度過了幾個日夜,然后遇見了一個人。于是驚險變驚喜,驚喜成記憶。他在我的記憶里百轉千回,竟演變為愛情。一個未成年女孩的愛情是否如同她的生命一樣稚嫩,如同她的年華一樣青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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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書籍與試卷上一遍遍地書寫他的名字,以此激勵自己。我們短暫的相逢、短促的交談、倉皇的告別……關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曾知道,更別提他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孩。可是,我想,那樣儒雅干凈的人一定不會討厭有才情的女子。我在心里為自己設了一個標尺,那是我不竭的奮斗力量。
我打了個電話給媽媽,說下周我要去外地寫生,大概是半個月的時間。媽媽問哪里,我說黃山腳下。我當然不會告訴她,我要去的是Y城,是我記憶里的那座城市。我是城堡里的姑娘,活在家人仔細為我建筑的水晶世界里。家人們替我小心遮掩那段往事,他們希望我忘記。可是,我不能。沒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懷念,我總是不由得想起那個地方、那個夜晚。
夏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,她是水粉專業的。寫生的時候,我們每天在一起,因為她喜歡的男生楊熙就在我們環藝。我們截然不同,夏夏是那種艷若桃李的姑娘,動輒吆五喝六,她一貫的張揚不羈,只有在看向楊熙時才會目光溫柔如水。
可夏夏,你知道楊熙到底有多少女朋友嗎?他若每天約會一個,十天半月也不會重樣。他的心又怎會只為你停留?我在心里一遍遍想著,卻終究沒有說出口。
愛情從不會有依據,愛便是愛了,即便那愛已如崖上風雨飄搖的野生花,卻是她最美的追尋。就好像我愛上了那個僅僅數面之交的男人,他就在我的心里生根發芽,已繁盛如花。
我循規蹈矩地采風、畫畫、與一堆人同游同樂,只是一連幾個黃昏,我悄悄地乘車來到西橋派出所附近,在對面的咖啡廳里點一杯摩卡,在櫥窗的位置一坐便是幾個小時。
這一路我是多么熟悉,盡管它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兩年,可,這曾是你帶我走過的街道。那時,我在十字路口的地方,逆著方向沖了出去,卻被你強大的力量拉了回去。沒有汽車的急剎聲,有的是你溫和的右手。你說:“朵丫頭,你不可以這樣做。因為我們還有愛,還有期待。”那一瞬,我故意讓自己會錯了意??墒乾F在我甚至不知道你還在不在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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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晚飯時接到了夏夏的電話,她焦急地說:“朵丫頭你在哪里?楊熙,楊熙他剛剛與人打架。用刀捅傷了別人,已被警察帶走。”“哪里?”“西橋,西橋派出所。”
我火速趕了過去。因為我的朋友夏夏,更因為那是西橋派出所。
我們沒有見到楊熙,他已被羈押拘留??帐幨幍慕哟依镏挥袘Q哭不止的夏夏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,我們能做的只是帶回夏夏,聯系楊熙的父母。在出門的地方,我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執勤表——沒有羅毅的名字。心口被堵得難受,卻不愿折回去詢問值班的民警。
因為這次意外,我們的寫生被提前終止。楊熙的父母為此支付了大筆的醫療費用,卻仍避免不了他將被勞教三個月的事實。
我們各自回歸到繁重的學習中來。只有夏夏,在每個探視日堅持著去看楊熙。Y城,我沒有再去過,那里因為羅毅的缺席而成了我心底的傷心之城。
三個月后,楊熙已不是藝術系的頹廢青年,他剃短了頭發,穿著清爽的衣服,站在夏夏身邊,一臉的溫和。我明白了,愛情的真相是百轉千回后的不悔守候。
我依舊會在每個深夜書寫虛無的故事。編排,回憶,書寫,懷念。過往的記憶似一場龐大的幻覺,試圖回頭的時候它卻沒有給你留下絲毫的痕跡。當所有故事一一時過境遷后,我們都已長大。這是必然,我不再抗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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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夏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,是楊熙惟一的愛。青青的小道上偶爾會出現三人行的場面。我們坐在陽光下的草坪上溫書。
“朵丫頭,借你的書給我。”
“自己拿。”
她認真乖巧的模樣真可愛,片刻后她將書上的重點指給楊熙看。
“羅毅?羅毅是誰?”坐在我對面的男生問。
“沒誰。隨便的一個人名而已。”
“哦,我只是想起西橋的一個警察也叫這個名字。”
“哪里?”
“西橋,西橋公安局。”
我的淚在那一刻如雨傾盆。因為你所從事的職業,因為你從記憶之地的消失,我一直惶恐得無可復加。我知道,我的愛一直與你同在。只是錯過了那一次,錯過了那場沖動,我再沒有勇氣去找你……而如今,知道你安然地生活在某一個地方,我的心頓時感到了安寧。這或許就是最幸福的愛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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