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的心事
歲那年,我恰入高一。年少個性,如風般張揚。
我不愿和那些清純的傻姑娘一樣,整日潔白裙擺,時時長發飄揚。我喜歡剪最短的頭發,穿最流行的古惑服和寬大的牛仔褲。熟知的人群,沒有誰會把姑娘、女孩兒這兩個嬌柔的詞用到我身上,我對“假小子”這個稱謂受之無愧。
沒過多久,實習老師入校實習。由于我們學校是重點實驗中學,霎時從天南地北涌來了近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。
陳可安便是其中之一。
當全班傻女生在課后的走廊上驚呼“帥哥”時,我正和一幫哥們兒商議,如何整治新來的實習老師。無意中,順著她們手指的方向看去,一個清瘦高個的大男孩頓時在我眼中閃現。
說實話,他不算帥,額頭與發際的距離相隔稍遠,完全有中年禿頭的可能??伤Π螌掗煹暮蟊?,確有一股傲人的氣質。
自習課上,班主任領實習老師到我們教室時,我正在翻閱從隔壁女生那兒搶來的一本書。席慕蓉的《一棵開花的樹》。
女生無不驚呼,像是中了頭獎,唯獨我黯然不語。旁邊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女生用手肘拐了拐我,道,你為何不鼓掌?不喜歡他嗎?
我抬頭瞅了一眼,發現是那個午后的大男孩,便繼續埋頭翻閱,沒有理會她所說的話。這像是一種蔑視。這蔑視里,有剛才問話的她,也有初入此門的他。
他站在明亮的講臺下,高聳的鼻梁像是一種有穿透性質的逼視。他說,我叫陳可安。嘿,我笑笑,一個極其俗氣的名字,沒有一點兒生氣。
之后,他悠長詼諧的言語,倒著實吸引了我。至少,我手中翻閱的速度已逐漸緩慢,直至停止。我沒有抬頭,將自己繼續深藏在廣袤而龐大的秘密之中。
陳可安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贏走了全班同學的芳心。沒有一個人為難他,包括我的那些哥們兒。
放學后,我一個勁兒咒罵他們是叛徒。他們在我的激將下高聲說,“下次一定讓他下不了臺”時,我又心有不忍。
盡管我極力掩飾,可我還是知道,心中曾有片刻歡喜。至于為何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少女的心事,誰說得清楚呢?
莫名的仇怨
陳可安的第一節公開課,是在我們相識的日之后。學校領導和他的指導老師齊齊坐在教室后面,我看出他的緊張。細密的汗珠在他寬闊的額頭上一一滲出,像塊被捏擠過的橘子皮。
我把頭仰得老高,像是挑釁。周圍的那些哥們兒,則不顧一切地低頭大睡,時不時發出一陣鼾聲。前排同學的嘲笑如浪尖一般刺穿了陳可安的聲線。那節課,這樣的情節,出現了整整次。
結果很簡單,他的指導老師認為他全然沒有調和好自己與學生之間的關系,導致學生對他的課沒有半點兒興趣。于是責令他重新準備充分,半月后再上一次公開課。陳可安為此憂傷了好幾天。就連他骨子里具備的幽默分子,仿佛都被這次事件的烈火燃燒殆盡了。
當有女生反復問及是不是那節課的原因時,他才說,那堂課可能決定著他一生的命運。上課的內容、效果等等,都可能會被載入檔案,成為畢業后衡量他是否能做一名合格教師的指標。
我沒有想到,一堂課竟會有那么重要。
恍然,我的內心被一泓愧疚的秋水淹沒了。整個清晨,都處于一種澎湃的歉意之中。我很想告訴他,這次事件是我安排的??捎趾ε?,他會遷怒,甚至會記恨于我。
夜半,枕于床頭,久久難眠。我實在想不明白,一向無所畏懼的自己,怎么會變得心事重重了。還有,他上不上好課,關我什么事?我為何要在課后告訴我的哥們兒去配合他呢?
許久,我也沒有想出結果。
無悔的抉擇
陳可安欲問每一個女生的電話。他說,他的手機小時開機,隨時恭候我們,為我們服務。他說他必須保證我們的安全。
100他挨個兒問去,你家在哪兒?晚自習后大概多長時間能到家?你家的電話多少?我生平第一次做了一個無比愚蠢的決定。當陳可安走到我身旁,俯頭問我這些問題時,我竟然把一切真實的信息告訴了他。要知道,就連學籍檔案上的地址電話,我都填的是假的!
晚上,我照舊和我的哥們兒吃夜宵,喝飲料,最后回家。剛開門,母親劈頭蓋臉地就問了過來,你去哪兒了?
我去上學??!我說。上學?半小時以前你們老師就打過電話,說你們已經下課分鐘了。
我頓時無語,真悔恨當初把電話給他。而他也真算是認真到家了,全班個女生,還真挨個兒打電話詢問了。
剛被批斗完,電話就響了。我怒氣沖沖地問,誰???這么晚了,還讓不讓人睡覺了!
是我,你安全到家了是吧?我是你的實習老師陳可安啊。
我的心忽然像被刺了一下。虛弱地道,是的,呵呵。
那你趕緊睡吧,明天早上還得上課呢。說完,陳可安上掛了電話。
躺在床上,忽然覺察到自己的內心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涌動,在逐步溫暖。原來,被人記掛的感覺,真好。
接下來的那些天,我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家的,然后靜坐在電話旁,假裝看書。每次都捧著那本搶來的《一棵開花的樹》,等陳可安的電話到來。我只是想告訴他,我已安全到家,無須掛念。然后,在他所說的晚安中,輕柔地放下電話,沉沉睡去。
一棵開花的樹
陳可安要走的那段時日,大肆對我們講述他所居住的城市,還有其間的趣事。我低頭安靜地聆聽著,依然捧著《一棵開花的樹》。
他走之后,我才恍然清醒。在沒有半點兒聲響的電話旁,哭了很久。
我決定,兩年半后,考去陳可安所追憶的城市,去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有趣。
歲的時候,我在陳可安的城市生活了整整一年。身體已如春花一般灼灼美麗。我第一次穿上連衣裙,養了披肩長發,在一片驚羨的目光中照了張照片。
我把它們與一封綿長的信件郵給了陳可安。此時的我已然知道,那時萌動,此時成熟的情愫,叫愛情。
半月后,收到他的回件,信中回予我的照片,另附短短幾字:你只是個傻孩子。
看著照片上的自己,我忽然淚流滿面起來,也意識到,自己一直溫存的這份情感,原來僅是一場獨自的凋零。偶然想起《一棵開花的樹》:“如何讓你遇見我/在我最美麗的時刻……而當你終于無視地走過/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/朋友啊/那不是花瓣/那是我凋零的心?!?
我知道,我與那棵樹一般,不可避免地經受了時光的變遷。雖明知很多事會無疾而終,卻仍舊對自己年少的抉擇毫不悔憾。
(何文娜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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