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Sir走進教室,我就想,這是個怪胎嗎?
年,我剛升入縣一中高中部,董Sir是我見到的第一位老師。
鍋蓋劉海、起褶的西裝以及一雙“雙星”牌運動鞋,殘忍地暴露了他的鳳凰男身份。這還不夠,董Sir一開口全班嘩然,一口地道、純正的河南腔飄蕩了整整分鐘。
董Sir長得太像《家有仙妻》里的陳天貴——碩大的鼻孔上頂著一對三角眼,撅起的嘴唇里塞著一排不甘寂寞的齙牙。
那是董Sir的首次亮相,讓一班彼此還陌生的學生迅速熟悉起來。
所幸少年們卓越的模仿能力有助于我們快速聽懂、熟悉董Sir的滑稽口音。漸漸地,我發現董Sir是一位博學的老師,也許正因為此,校長才不拘一格收了他。
董Sir是人才。數學課上給我們講拿破侖、比爾·蓋茨、百慕大三角,大家聽得眼睛發亮、聚精會神時,他在黑板上列起了三角函數。相比授課技巧,董Sir幽默的風格更為大家所喜愛。記得有一次早自習,點分的鈴聲響過很久,董Sir還沒有出現。點分他終于一臉倦容亮相了,頭發翹得像毽子一樣,襯衣紐扣全部錯位。董Sir平靜而真誠地說:“起晚了。”全班同學為之鼓掌。
后來董Sir成為我們的班主任,在那不算長也不算太短的時間里,他組織全班開展迎澳門回歸朗誦會,教我們韻腳和重音;他在政治課上旁聽,忽然站起來和老師辯論唯物主義;他獨立完成極具電影效果的Flash在公開課上展示。他的才華令眾人傾倒,可外形依然雷倒大家。董Sir堅決不去整那排齙牙,毅然決然地保留著一頭隨時變成毽子的中分;兩只褲腿不同高度地卷起,顯然是剛上過廁所;用不知道洗沒洗過的手,摸摸前排同學的后腦勺:“照你這樣下去,期末考試肯定是老末!”
一學期沒過,班里傳出一位漂亮的女生暗戀董Sir。在教室里,董Sir像一個身披戰袍的超人,常常一口氣算出一大串數字讓大家自慚形穢,于是我們拋棄計算器,動用一切巧算和他拼速度。當我們的速算爐火純青時,他在黑板上挑釁地寫下一道選擇題,全班同學在草稿紙上下筆如飛,聲音如大雪掃過萬頃竹林。董Sir站在講臺上,衣服后面拖著一個未剪的標簽,他用眼角看我們,語氣輕蔑,“這還用算!一眼就看出來選C。”
董Sir總是這樣,出毫無章法的題,讓我們方寸大亂,而他僅思路一轉,輕松化解;他以年長歲、大本畢業的資歷與涉世未深的我們PK,讓我們在他輕蔑的眼神里潰不成軍。一次學校大掃除后,董Sir徹底成為同學們眼中的英雄,我們班負責的衛生區被校方勒令返工,董Sir揚言說:“地上本來就該有土,沒土哪能叫地!”堅決不讓我們重掃。
回想起來,那真是黃金般的一學期。
猶如一把不羈的火種,董Sir點燃了我們蠢蠢欲動的青春。這種特立獨行的氣場培養了大家的自信和自戀,我們開始質疑傳統規范,創作自己的座右銘。做題不用算的,用看的;紀律不用守的,用叛的。我們開始覺得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是鼠目寸光之輩,我們才是天驕,是世界的主宰。
但是非主流永遠不能取代主流,董Sir像一朵煙花,雖然流光溢彩,卻不能長駐天幕。
學期末,董Sir的班主任身份被拉下馬,數學老師也換了。我們沒有像送別Mr.Kiting那樣站在桌子上呼喚董Sir,因為我們恍惚明白,如果不毀滅你,整個世界都是要被顛覆了的!
董Sir隕落在初中年級,悄無聲息直到我們畢業。
后來常聽小幾屆的校友提起董Sir,最牛鳥語教師,想想就知道是他。聽說他的語氣有所收斂,但眼神依然桀驁。還聽說他結婚了,有了個女兒,女兒長得像父親——蒼天,我為她祈福。
100說真的,董Sir曾帶給我什么呢?就是在每次遇到困境走投無路的時候,總是想起他永遠改不掉的河南話:“世界上木牛解決不了的蘭題,每秒前哇億次計算速度的電腦也不過是人腦的一個滋幾(子集)。”那時我就覺得困難真渺小,生而為人,真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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