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同學會上又見到了林琪琪。三年沒見,她卻還是一副大學女生的打扮,戴大膽而花哨的耳環,松松垮垮的棉質長褲,層層疊疊的大項鏈,環佩相扣,叮叮當當。我站在門口一眼就認出了她,手心有汗,不知該怎樣和她招呼,倒是她,看見我就飛奔了過來,擰我的臉,怎么又瘦了,她大笑著說。
有同學說林琪琪,你男朋友怎么沒來?她說,出差了。然后她問我,你男朋友呢?遲疑了一下,我說,也出差了。
我們都沒有提到一個名字,彭知遠。我想,林琪琪和他在一起吧,她看上去那么快樂。
我和林琪琪曾經非常非常要好,我們幾乎形影不離。一同上課,一同放學,一同去籃球場看男生,搞惡作劇似的寫情書給某個女生暗戀的男生,以那個女生的名義。
后來,我們就看見那個女生和那個男生在桂花樹下約會。我和林琪琪感慨,原來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,沒準兒那個人也喜歡你,干嗎浪費時間玩暗戀?
有天坐在籃球場邊時,林琪琪突然跑開了,她跑到籃球場那邊繞了一圈又繞回來。她說,你看見我的男朋友了嗎?我說,啊,什么男朋友?
那個呀,我在他面前多繞一圈那個人,就是我的男朋友。我抬起眼望過去,陽光明晃晃的,一個男生三分球投籃,有掌聲就響了起來。
那個投三分球的男生,就是彭知遠。但他還不是林琪琪的男朋友,只是她暗戀著他。去圖書館的時候,我遇見了他,他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翻《我的童年》,綠色的封面,我記得很清楚,那本書我才還回去的。
他很俊朗,瘦而高。我手里的書,嘩啦地被我撕了一道口子;我有些慌亂地趕忙把書放了回去,他轉過身的時候,就笑了。 林琪琪上課的時候,拿著一支圓珠筆趴在桌子上寫東西,我挪開她的胳膊,就看見了,滿滿的紙張,全是彭知遠的名字,她湊到我耳邊說,這是彭知遠的圓珠筆哦,用他的筆寫他的名字,等到筆油干了,他就會喜歡我。
我沒想到,一向開朗活潑的林琪琪喜歡上一個人時,會這樣羞澀拘謹。她只是拉著我去籃球場邊看他打球,或者讓我移到他的身后,她假裝給我拍照的時候,鏡頭其實是對著彭知遠的。
五月的陽光,繁盛而茂密。
我跟在林琪琪的身后,追逐著一個男生的足跡。
他喝過的飲料瓶,他用過的筆記本,他遺失的一只飯盒,或者,他丟掉的一雙球鞋。林琪琪把這些都當寶貝一樣地收藏了起來,她還是不停地用他的圓珠筆寫他的名字,執著又茫然。
她總是問我,他會喜歡我嗎?會嗎,會嗎?
我說,會,會的,一定會。林琪琪寫了一封情書,讓我偷偷地放進彭知遠的書包里。我們溜到他的教室,趁他出門的時候,我趕緊過去把情書塞進他的書包。
只是,我剛剛合上他的書包,他就返回教室了。我站在他桌邊,像一個被抓現形的小偷。
沒想到,那封情書林琪琪沒好意思署名,而他看到是我放的,誤會了。
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,他坐到了我的旁邊,他說,你不是想認識我嗎,為什么不留你的名字?他翻了一頁筆記本,拿了一支筆給我,讓我寫名字。
我的心亂得不知所措。我說,不是我想認識你,是林琪琪。
暑假的時候,林琪琪回老家去了。我留在學校,勤工儉學。我找到一份發傳單的工作,每天可以掙元?;貙W校的路上,彭知遠的單車攔在了我的面前,他說,我送你吧!
我遲疑了一下,還是坐上了他的單車。天是黛青色的,我仰起頭的時候,會感覺滿樹都開了花。他開始每天在回學校的路上遇見我,然后送我回學校。他說,根本沒有林琪琪吧,是你想認識我。
我就想起了林琪琪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她那么信任我,把所有的秘密都與我分享,而我現在又算什么?我從彭知遠的單車上往下跳,然后崴了腳。
彭知遠支起單車讓我坐上去,低下身揉我的腳。我看著他的后頸,有些難過。
100彭知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怎樣的糾結,他只是不停地問,根本沒有林琪琪,是你想認識我吧,是吧?
林琪琪提前天回學校,她說想我了,要回來陪我。
我辭掉了發傳單的工作,傍晚的時候,我坐在窗前有些恍惚,彭知遠會在路邊等我嗎?會嗎?
我不再去圖書館,不再去籃球場,大學校園其實挺大,想避開一個人應該不難。林琪琪神神秘秘地說,那支彭知遠的圓珠筆的筆油她已經寫干了。
我和林琪琪在食堂的路上,還是遇見了彭知遠。他微笑著說,你最近怎么都沒去圖書館看書?林琪琪的臉突然就慘白了起來,我有些慌,我說,這是林琪琪,是她想認識你。
林琪琪拒絕和我說話,她說我瞞著她好多事,已經和彭知遠那么熟了,為什么不跟她說?為什么不介紹他們認識?
我有些心虛。
我跟在林琪珙身后,上課,放學。和她鬧別扭我特別難過,然后我去找彭知遠,我說,你去認識林琪琪。
他的眼里,有些受傷,他說,不是你想認識我嗎?我搖頭,我說,不是,不是,是林琪琪。
我逃開,身體被劃開了一道口子,很疼。彭知遠真的去找林琪琪了,她回來的時候,神采飛揚,她說,她和彭知遠在桂花樹下走了一圈,桂花真香呀。她撲過來抱住我,對不起,我不該誤會你。
桂花凋謝的時候,已經大四的彭知遠到北京一家電視臺實習去了,他學的是傳播。我和林琪琪去火車站送他,林琪琪的眼眶很紅,她買了很多吃的給他。我知道,袋子的最下面,放著一條圍巾。
女生送男生圍巾,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告白了。
我想,彭知遠應該懂的。
他到北京后,往我們宿舍打了電話。鈴聲響了很多遍,我和林琪琪都沒有動,最后林琪琪接了起來,我掩上宿舍門走了出去。外面刮著很大風,跌跌撞撞的都是梧桐葉,我告訴自己,是林琪琪先愛上他的,我不能搶。
還是接到了彭知遠的電話,他說,實習單位對他的表現很滿意,他要留在北京了。他說,蘇曉,我在北京等你。
我說,不,我不會去的。
我的聲音聽上去又冷又硬,但是他說,為什么你一直要說反話呢?不累嗎?
彭知遠回學校拿畢業證的時候,我去了外地?;貋淼臅r候,我和林琪琪也上大四了。
我們的生活又回到從前,嘻嘻哈哈,沒心沒肺。
我們從來不去談論彭知遠,好像關于他的那一段故事,已經隨著時光,遠去了。
再提起彭知遠,是大四開始找工作時。
林琪琪說,蘇曉,我一直知道你也喜歡彭知遠。我們再怎樣忽略他,可是他還是存在于我們的心里,我們公平競爭好了,誰贏了誰就去北京找他。
我想了想,說好。
她說,寫兩個紙團,一個去,一個不去。拿到“去”的那個人就可以去北京找彭知遠,另外一個人只有祝福她。
紙團是林琪琪寫的,也是她先選的,是“不去”。她抱住我說,蘇曉,去吧,我祝福你!
我沒有看到剩下的那個紙團,林琪琪沒有讓我打開就扔掉了。但我能猜到,那上面一定也是“不去”。我知道,林琪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成全我和彭知遠,她知道我跨不過友誼那道坎。
林琪琪說,我早知道你喜歡他,要不是我,你們會在一起的。林琪琪說,喜歡一個人又不是排隊,誰先到誰就先得到。
我到底沒有去北京,簽了去西安的工作,匆匆地離開。我給林琪琪留了一封信,我想等到林琪琪實習回來,就可以看到。我說,林琪琪,去北京吧。
有同學在校友錄聯絡大家,說學校周年慶大家重新回學校聚聚。我就回來了,我是想看看林琪琪。我常常會想起她,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夏季,還有那片桂花樹,它們在我的記憶里,很新鮮。
散場的時候,林琪琪說送我回賓館。她在出租車上打開錢包,讓我看里面的照片,她說,我男朋友,帥吧!
100我急急地說,你沒有去北京找彭知遠?
不是說好你去北京了嗎?你難道沒有去!林琪琪驚訝。
原來,林琪琪并沒有收到我留給她的那封信,她以為我去北京和彭知遠在一起了。然后我們對望著就笑成了一團。窗外的霓虹閃呀閃,我們把車窗搖下來,風灌了進來,我和林琪琪不約而同地對著窗戶大叫,再見了,彭知遠!
原來,不是所有的喜歡都很哀傷,也不是所有的友誼都經不起愛情的考驗,原來,那些青春年少的往事,并不都是青澀的。
那一段年少的時光,就落在了身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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