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小拓是那種經常吵架的朋友。大部分時間里,我說話不經大腦,如同植物大戰僵尸里的豌豆射手,而他沉默。到最后,他冷靜地發表自己的看法,戰勝了喋喋不休的我。
男生果然要比女生來得厲害,無論是體力上還是智商。但女生更加厲害的地方是:可以耍無賴。最后我只要說:“討厭,我不會再找你玩了,謝謝!”小拓的嘴角就會開始抽搐。
月的一天我們去羽毛球館打球。我說:“等會你不許扣球。”“行。”“也不許吊球。”“好吧……”“更不許一會往左打一會往右打!”“這樣有意思么?魚樂。”他開始不滿。“你搞得我一個球也接不到就很有意思啊?”我說。然后他沉默了。
我們沉默地打了十分鐘,每次我覺得小拓一定接不到我的球時,他居然能神奇地救起來。為此我說,你至于嗎,打球打得命都豁出去!他則回答:“這就是男生的打球方式!”在那十分鐘里我早已氣喘吁吁耗盡所有的力氣,我懶得和他爭論怎么打球才正確,但他死皮賴臉地跑過來嘲笑我,說我再不減肥就要超越斤了。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所有力氣都回到了我身上,我揮舞著羽毛球拍試圖從網下鉆過去搞偷襲,但一腳踩空摔倒了。
晚飯我們是在四川小菜館里吃的。為點什么菜我們又爭論半天。
我和小拓的相識,是在初二一節三個班合上的體育課上,我跑去圍觀隔壁班的男生做引體向上。突然,小拓從上面掉下來,栽入沙坑。緊要關頭我遞出一個我最討厭的手帕。“我幫你擦擦!”我往他嘴角流血的地方使勁地揉了幾下,這樣一來,手帕可以名正言順地扔掉。而小拓嚇得跳起來說:“你干嗎!”“不是幫你止血嗎?”“好!那等下放學后我請你喝校門口的嘟嘟奶茶!”
“……”我無語了,因為我知道那是異常難喝的奶茶,喝下后十有八九會拉肚子。很明顯小拓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意圖,他狠狠地報復了我。
我覺得,年輕的時候,交朋友就需要棋逢對手,你來我往,我覺得小拓是個合格的對手。他是如此心狠手辣,對女孩都能下如此的毒手,于是在喝完三杯怪味道的奶茶后,我目露兇光地對他說:“我們交個朋友吧!”
他說:“我看行!”小拓學葛優的說話方式,自以為很幽默的樣子。
我噴了他一臉奶茶。他那小麥色的皮膚立刻變得白花花。
在那以后,無聊的星期天我總會去他家找他,有事沒事我就會嘲笑他的名字,小拓小拓,臺灣偶像劇的style哎,但長了一張苦逼的臉啊。小拓不甘示弱地回擊,魚樂你的名字就像個村姑,像是菜市場上沒事偷著樂的大魚頭,嘴巴一張一張。我們是一個陣營的。
每一次我都被他氣得想要吐血。
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,我總是窩在家里吹冷氣吃西瓜,只找過小拓幾次,而他居然也沒有主動打電話找我。于是我惡狠狠地想,我們的友情到此為止。我以還算可以的成績考上了第六中學。我想我要開始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但開學的第一天我就傻眼了,小拓穿著整潔的襯衫走進教室來,還朝我擠眉弄眼。我心想以他的成績怎么會來這里啊。而很多女生都在竊竊私語地討論他。一個暑假沒見,小拓似乎長高了不少,原本小麥色的皮膚也變成了的的確確的白皙。
大掃除的時候我問他:“你是不是生病了?說!”“有你這么詛咒人的嗎?”“那你怎么那么白啊?”“一個暑假都待在家里看動漫呢……沒曬太陽自然白了啊。”說完他還白我一眼。
100男生真是奇怪的生物,能夠在兩個月里徹底脫胎換骨,他的眉眼變得陽光好看,我似乎聯想不起來以前那個矮矮的,惹人討厭的小拓了。而后來我才知道,小拓的中考沒有考好,所以他灰心喪氣地來到六中。
“但是一進來就看到滿是村姑氣息的魚樂你,全身心都被治愈了?。?rdquo;小拓那么手舞足蹈地說著,我居然沒有不高興,這真奇怪。[三]
小拓進學校后,很快以優異的成績讓老師和女生們格外青睞,但他的運動細胞還是那么稀缺,一打起籃球來就跌跌撞撞,冷汗直冒。惟一還算可以的運動就是羽毛球。但這沒有阻止他變得閃閃發光惹人愛。女生們都說:“小拓跑步的樣子憨憨的好可愛。”
班主任則說:“小拓笑起來讓人覺得這世界真美好。”班主任是語文老師。對此我表示嗤之以鼻。
在放學后一起回去的路上,小拓會和我走過三個十字路口,然后背對背地離開。他還是和以前一樣,靜靜地聽我說煩心的事情,過去的記憶,對未來的期望……末了,他說:“魚樂,我突然覺得你沒有以前那么鄉土氣了。”說完他就扭頭走了。
我站在街口發呆,心里想著他說這句話到底有什么意圖。他突然折回來塞給我一個毛線玩具。“是我親手做的,給你吧。”我仔細一看,居然是個可愛的鯉魚頭。
體育課上,男生們又開始做引體向上,女生們自然又跑過來圍觀。
小拓似乎變得強壯了,他穩穩地一下下地做著,動作規范優美,贏得一群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。而我只是默默地給了他幾個白眼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,小拓突然松開一只手,表演起單手引體向上。我心里冷笑著,你這家伙居然變得如此愛出風頭……我預感這次會和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一樣,會發生點什么事。
果然,半分鐘后,小拓從上面摔下來,屁股著地,胳膊倒插在沙坑里,流出了血。女生們一窩蜂跑上去,各自掏出餐巾紙,目光熱烈。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后面,居然沒了勇氣。
“魚樂!”小拓喊我,“你的手帕呢?”“啊?”我裝傻。“快把手帕借我用用!”他叫起來。他居然猜到了我身上還帶著手帕。
我只好在眾目睽睽下掏出手帕,那依舊是媽媽做的手帕,但很明顯她的審美觀大幅度地提高了,米白色的布上只繡了幾片草葉和淡粉色的花瓣,是最近開始大行其道的森女風。我聽到了諸如“這年頭還有人帶手帕啊”“土死了”的討論,假裝鎮定一臉尷尬地遞給人群中的小拓。
“幫我包扎下??!”“……”“你就這么對待病人的?。?rdquo;“你神經病?。?rdquo;“快點!我的血要流光了!”“你不要那么夸張好不好!”
我終于知道,他是故意的,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為第一次的相識而耿耿于懷,所以來報復我,讓我成為女生們集體的眼中釘。為此我有些難過。[四]
放學的路上,我們照舊一起回家。我安靜地走在他的左側,一句話都不說。已經是十一月,馬路兩旁的梧桐樹開始瘋狂掉葉子。氣氛很緊張,我甚至不敢扭頭看小拓。我只聞到他身上的白襯衫散發出好聞的清新味道。“到底是蘆薈還是青草的味道呢?”我在努力辨認。
突然有片葉子掉在我頭頂,于是我嚇一跳說,“你干嗎?”我錯以為那是小拓魯莽的手。以前的他總喜歡用手偷襲我的后腦勺。
“沒干嗎啊。你怎么不說話,一點都不像你。”“我要說什么?。?rdquo;“比如吐槽我體育課上的瘋子舉動什么的。”“喊……懶得理你。”
100我們沉默了很久,很快到那個分開的路口。
“打羽毛球是我不好,害你摔跤。”他突然說了那么一句。“其實……也沒什么……”“真的?那我就放心了。我還以為你真生氣了。”
我朝小拓擺擺手說,那就再見吧,明天學校見。我和小拓明明是非常喜歡吵架、和好、吵架的朋友。但現在,我們似乎都長大了,在一夜之間。我開始懂得羞澀的意義而他懂得道歉。我已經不敢貿貿然地跑到他跟前說,“你真的非常非常討人厭!”也不敢跳起來,試圖打他的后腦勺。而他不會說冷笑話給我聽,借黑暗的漫畫書給我看,一針見血地戰勝我。也不會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我,“魚樂我請你吃飯,我找到一家非常難吃的餐廳,我要請你吃!”后來的羽毛球戰,他開始很紳士地忍讓我,故意發好球給我接。我覺得異常沒有意思。
長大真是件不可避免的憂傷事情,和抵達這個城市不久就會離開的淡藍色秋天一樣憂傷。它迅速成形后融化成遠處的海,從指縫遺落。
冬天的時候,小拓還給我兩塊手帕,他居然還保留著那個花花綠綠的手帕,我很是感動。“我洗過了,都有隱隱的血跡,就當做是留念吧。”他說,“我們還是好朋友吧,魚樂。”我猛烈地點頭。
我知道,小拓會一直是我的朋友,就如同綠色的能量球,時刻滋潤干燥熾烈的青春期,因為爭吵而產生裂紋,最終卻被時間治愈。我想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如同能量球的朋友,我很幸運。
同理,小拓也是很幸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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