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我簡直沒法兒說我有多么討厭坐夜間大巴車。
跟臭烘烘的人群一起擠上車,蜷縮在狹窄的座位上,忍受著劣質皮革和汽油混合的令人作嘔的味道,不斷聽到傻乎乎的對話和刺耳的笑聲。有時候無聊而吵鬧的錄像節目會持續整晚,乘客們昏昏欲睡的臉在屏幕的光線中變換成青灰色。
但最讓我不舒服的,還是坐在身邊的旅客,那些和我一樣單身出行的人。
好一點兒的會歪頭睡覺,磨牙或者打呼嚕,討厭的就會試圖在一段幾個小時的旅程中找一個聽他倒垃圾的人,要不就是說一些自以為是的笑話,或者炫耀愚蠢的幸福。
只有極少數會讓我心情愉快,當然這愉快也僅僅是抵消以上所有折磨中的很少一部分。他們的談資顯然是有真有假,有些故事拙劣到我想要譏笑,不過有些倒足以讓我打起精神,可惜這種人很難碰到,就好像我一直指望著夜間巴士能在晨曦的微光中到達目的地,但其實它們往往在最黑暗的時刻緩緩停下。
NO. 樓的劫案
那一年,我拎著行李坐夜間巴士,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里有一些樣品,我第二天就得跟銷售商們進行殊死搏斗。我在腦子里轉著圈想那些殺價的伎倆,而前頭的一個胖子在座位上發出震天的鼾聲,我幾次都想朝他的椅子背上踢一腳,但只是想想而已。
大概我的輾轉反側終于讓鄰座的乘客也感覺到了不快,她取下耳塞,遞給我一塊口香糖。
“還有四個小時才到,”這個女人說,“你要是不舒服就吃點東西吧。”
吃一點糖漿和膠基組成的垃圾能替代鎮靜劑嗎,我簡直要為她的智商流淚了。但看在她勉強算個美女的份兒上,我接過了口香糖。
她像是個白領,穿著藍色條紋襯衫和黑色西裝外套,腳下是一雙平凡無奇的高跟鞋,一個通勤挎包被抱在懷里,再沒有別的行李。我覺得她有點像那個叫什么冰冰的女演員,但是她的臉似乎有些浮腫,眼圈下也有深深的黑色沉淀,整體看上去憔悴又疲倦。
我說了聲謝謝,勉為其難地將包裝紙剝開,把那個東西塞進嘴里。
她似乎對我賞臉的舉動很滿意,笑著說:“其實口香糖是好東西。”
“坐飛機的時候可以平衡耳壓,”我冷冷地說,“還有運動一下臉部的肌肉,延緩下垂。”
她大概沒聽懂我的諷刺,自顧自地從挎包里掏出另外一塊口香糖塞進嘴里,一邊嚼一邊說:“它能救命,你不知道吧?”
黏合腦子里的縫嗎?
那個女的看了我一眼,大概我表情太露骨,她忍不住提高了聲調:“你沒被綁架過吧?”
我搖搖頭,其實更遺憾自己沒有中過五百萬。
她的表情變得很奇異,一瞬間就充滿了優越感。
“我被綁架過。”她壓低了聲音湊近我,“看,這里,還有當時被捆過的痕跡。”
她向我展示她的手腕,那上面的確有幾條陳舊的傷痕,我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造成的,但應該不是刀子。
她給我說,以前她在一個公司里做銷售,公司在繁華街區的一個寫字樓層。
“我那個老板啊,可討厭了。一個更年期婦女,除了工作就是工作,一點兒小錯都會把人罵得狗血噴頭,那眼神直勾勾的,就跟你欠了她幾十萬一樣。她摳門得要死,只知道雇傭廉價的大學畢業生,老員工干不了幾年就走了……”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倒苦水,而我只想聽關鍵的部分。
用陳詞濫調罵了十分鐘,我都要昏昏欲睡了,她才終于得到了一絲滿足,大發慈悲地開始講那一次“綁架”。
“我們公司啊,說得和得好聽一點是提供服務概念,說得不好聽就是騙人家花錢的。可就是這樣,每個月還是做不完的報表,加班是經常有的事情了。那次也是遇到加班,我待在辦公室里,一直忙到晚上十二點,一起加班的同事都走了,我也想走。我關了電腦,關了燈,就摸索著往電梯間走。結果就在我摸黑到門口的時候,就猛地撞上一個人?”
“就是那個綁匪嗎?”我受不了她啰啰嗦嗦的講話風格。
她終于用那種贏了一盤的討厭眼神看著我:“不,是我老板,她是個工作狂,不是在出差就是帶著辦公室里呆到深夜。那天她從外地回來就到公司收文件,剛好跟我碰上。”
“看到這么晚還有員工在加班,當老板的一定很高興吧?”
她冷笑一聲:“那個大媽會說句好話才叫奇怪了。她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了一頓,說是我工作安排不好,效率不高,所以人家都做完了還留在公司加班,浪費公司的水電……”
所以我覺得有些人天生就會被詛咒,被車撞死也沒人掉眼淚,這都是有原因的。
“她還怪我走路冒冒失失的,撞疼了她,我還沒抱怨她瘦得皮包骨頭,硌得我痛呢!”這個女人還在繼續抱怨,“結果我想走又走不掉了,她抓著我又給她弄了半天電腦,一下子就搞到了快一點!要不是因為這樣,我們也不會撞上劫匪!”
“我們剛走公司門,正要上鎖,樓道里的燈一下子就熄了,嚇了我們一跳。我去按電梯,發現電梯也停了,就在我掏手機想照個路的時候,一個遮住頭臉的男人一下子就躥了出來!”
猜也能猜到下面的事了,我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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