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慣例,每個月池野都要給母親安藤紀子匯去高額的生活費。雖然池野的工作日漸有了起色,但除去供養母親的那一部分后,所得只夠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開支。
家住日本松浦川的池野靠畫插畫為生,經過幾年的辛苦打拼,終于在松浦川安了家,并娶了妻子青木雪子。母親仍然一個人住在老家。池野幾次要求把母親接過來同住,都被拒絕了。
母親脾氣不好,年齡越大,對子女越加嚴厲,因此池野和妻子在母親面前一直恭敬小心,事事讓著她。
雖然雪子善良懂事,但因受了委屈,有時也在池野面前哭訴母親的不是:“我知道,自從你父親離開后,她獨自將你撫養長大,吃了不少苦,你現在每個月給她生活費我都可以理解,但她對人太苛刻了,每次她來這邊,總是訓斥我,說我這也沒弄好,那也沒做好……”
“唉,媽媽年紀大了,你多包容一下吧。”
無可奈何的池野只能從中調解勸慰。對于母親,他心里總是怯怯的,因為不論他多么成功或失敗,她總是用一種惡毒的語氣辱罵他。
又是幾年過去了,雪子開始在池野面前不停嘮叨,特別是當她知道了池野每個月匯給母親的錢已是最開始的五倍之多——相當于池野每個月辛苦作畫版稅的一半。因為隨著池野的事業越做越好,母親一次次地堅決要求提高匯款數目。有一次池野因為手頭的事情太多,遲遲沒有給母親匯款,許久不聯系的紀子突然打來電話,開口便罵:“你想把我餓死在鄉下嗎?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子,娶了媳婦就忘了娘……”已是中年人的池野恨不得馬上掛掉電話,再也不理這個蠻橫刁鉆的老婦人,但他不敢在母親面前表現出任何的不滿,只得連連賠罪,答應馬上匯款。
那時候,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,雪子第一次為母親的事和池野吵架:“你以前給她的錢,養老綽綽有余,而我們呢?就連出去看個電影都要仔細盤算。她成天就想著把你的錢都吸干,怎么不替你考慮考慮?就算不為你,我們總得為孩子的將來打算吧?”
池野心里贊同雪子的話,但卻不敢多發一言。
“你必須和她談談,不能再像這樣給她匯款了……你再這樣,我就帶著孩子離開你!”
雪子的抱怨加上本身對母親的不滿,使得池野繼續給母親生活費的念頭開始動搖了。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之后,池野最終同意和雪子一起,到母親那里和她談判。
好久沒來,母親家里還是池野搬出去時的老樣子,簡簡單單幾樣家具,房間顯得冷清空曠。
簡單行禮和寒暄之后,雪子推了推池野,催促他說出來意,但池野仍難以開口,最后還是雪子開門見山地說:“媽媽,我們不能再繼續給您匯款了,因為孩子,家里有了不小的負擔,希望您能夠理解。”
紀子沉吟了一會兒,把頭偏到一邊:“池野,你也是真心這樣認為的嗎?”
“媽,我……”池野因為激動臉漲得通紅。
令人難堪的沉默持續了許久,紀子突然站起身獨自回到房間里,將他們倆晾在一邊??粗赣H日漸傴僂的背影,池野心中百味雜陳。
在池野印象里,母親一直少有笑臉,他不小心做錯事了,母親拿起燒飯的鍋鏟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。后來池野逃學和社會上的小青年鬼混,一次次從家里偷錢出去買酒喝,只要被母親發現了,也是立即揪著耳朵,邊打邊扯回家,每次都讓池野的同伴笑話不已……終于有一天,池野發誓再也不回家了,這才徹底逃脫了母親的打罵。
回到松浦川后,池野還是背著雪子給母親按期匯款。“就當是還債吧,以前的飯錢住宿費什么的。”池野喃喃地自語道。
但母子之間的鴻溝,就像匯款的數目,隨著歲月的流逝越來越深,他們的聯系更少了。
一年過去了,母親又打電話過來。看到熟悉的號碼,池野猜測母親又要催款了,因為正急著交稿,就沒有接電話。到了晚上,電話鈴聲頑固地響起,池野嘆一口氣,接起電話,不料電話那頭卻是母親生前唯一的好友由美子阿姨。她語氣沉痛地告訴池野:她在接到紀子的電話之后匆匆趕去,紀子因為癌癥晚期,現在已經昏迷不醒了。
池野大吃一驚,等趕到母親床前時,她已經離開了人世。
怎么會這樣?一旁的雪子仿佛松了口氣,而池野受到了沉重的打擊,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。由美子阿姨遞給池野一封簡短的信和一本存折,說這是紀子臨終前要她親手轉交給池野的。
“我知道你生性揮霍,又喜歡招待朋友。你每個月匯來的錢,我都幫你存在這本存折里。這是我最后能給你的。”
在信紙的一角,母親潦草地畫了幾筆,那是母親在世間留下的最后筆跡了。池野久久地看著這幾行字,掩面大哭,跪地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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