、死亡
晚上十一點。
這是一片沒有人的河灘,長滿了荒草。沒有風,荒草紋絲不動。河水里有野生的雜魚,不時跳出水面。一條草魚躺在河灘上,已經變成了魚干。岸邊的蘆葦叢里還有叫聲古怪的水鳥,隔一陣子叫一聲,就像人說夢話一樣毫無規律。
胡山奎渾身濕漉漉的,蹲在岸邊的蘆葦叢里。他知道,從這一刻開始,他就成了一個死人,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?;蛟S,他的名字還能在親朋好友的心里存在一段時間,可惜用不了多久,他們就會把他遺忘。
思念永遠不是時間的對手。
這令人沮喪。
不過,與即將開始的新生活相比,這點沮喪算不了什么。
遠處的大橋上,開始有警燈閃爍。
胡山奎松了一口氣,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饅頭、榨菜、煮雞蛋、泡椒鳳爪和礦泉水,找到一塊干燥的沙灘,把雨衣鋪在地上,坐下來吃晚飯。吃了幾口,他的胃就滿了。有心事,肯定吃不下。
周圍黑糊糊的,蘆葦叢里的青蛙沒心沒肺地叫著,聒噪人。還有蚊子,鋪天蓋地地沖過來,讓人抓狂。胡山奎知道,藏在這里不是長久之計,必須耐下心來,尋找一個可以長期潛伏的地方。
遠處的大橋上,警燈還在閃爍。
胡山奎躺了下來,閉上眼睛,強迫自己快點睡著,讓時間快點過去。痛苦的時候,清醒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,如果不能昏迷,那就睡覺吧。睡著之后,痛苦無處安身,慢慢地就淡了。
他一直沒睡著。
等到下半夜,遠處的公路上沒有了行人,他才鉆出來,往北走。盡管是下半夜,路上也沒有行人,他也不敢走大路,只能沿著河岸,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走。終于,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里。
第二天上午十點。
胡山奎的妻子何冬云正盯著家里的那盆金邊虎皮蘭發呆。她沒有工作,在夜市賣拖鞋,下午五點出門,晚上十點回家。有一次,隔壁攤位賣花的小伙子送給她兩片金邊虎皮蘭的葉子,說插在土里就能活。她拿回家,栽在一個漏水的塑料盆里,不出一年,竟然長滿了盆。只是不知道為什么,它漂亮的金邊消失了。
這里是一個大雜院,住了十幾戶人家,有人賣水果,有人搞裝修,有人做拉面,有人當廚師,有人收破爛,有人求簽算命,有人送快遞,還有一個小伙子什么都不做,成天貓在屋里玩游戲,據說也能掙錢。
隔壁李奶奶帶著孫女又過來了。她的兒子和兒媳婦在附近的小吃街經營著一家拉面館,有一個兩歲的女兒,平時她給帶著。
“山奎還沒消息?”李奶奶問。
“沒有。他的手機關機,打不通。”何冬云苦著臉說。
李奶奶勸她不要著急,不行就去找葛先生算一卦。何冬云知道她和葛先生是搭檔,她負責招攬顧客,葛先生負責求簽算命,得了錢倆人四六分成。她慢慢地說:“我再等等吧,實在沒辦法了再去請教葛先生。”
李奶奶見她不太熱情,就開始介紹葛先生有多么神通廣大,認識的神仙多,不管多難的事,多大的災難,他動動嘴就給辦了,就給免了。
何冬云心不在焉地聽著,一直不說話。
李奶奶就走了。
何冬云給蔡老板打電話。蔡老板是胡山奎的老板,家里有七八輛大貨車,雇了七八個司機給他運貨,胡山奎就是其中的一個。電話通了,但是一直沒人接。何冬云又打了幾個電話,還是沒有人知道胡山奎的下落。
過了大約兩個小時,蔡老板突然打來電話,讓何冬云趕緊過去一趟。在蔡老板家,何冬云才知道胡山奎開車出了車禍,車從橋上沖進了河里。忙活了一個晚上,剛把車打撈上來,人還沒找到。
何冬云一下就昏了過去。醒過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,撕心裂肺地哭,邊哭邊喊胡山奎的名字,還時不時昏厥幾分鐘。
“胡山奎一定能活著回來。”蔡老板安慰她。
“他不會水。”
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“他不會水。”
“我們不會放棄尋找他。”
“他不會水。”
不管別人和她說什么,何冬云只說這一句。
蔡老板拿出三萬塊錢,給了她,說:“這些錢你先拿著,過些日子如果胡山奎還不回來,咱們再商議賠償的事。還有,他買過幾分保險,我會替你去和保險公司交涉,肯定不會讓你吃虧。”
“他不會水。”何冬云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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