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人要求的節婦的節,和后世還是不太一樣的,只是對肉體的貞操看得比較重,至于精神上的出軌,好像還是一件風雅事。
唐代婦女的貞操觀念是比較淡薄的,不過這個淡薄,并不意味著沒有,至少在官方的正史里頭,還是非常強調的,因為關乎社會風氣好壞的問題,典型總是要樹的,像李世民登基后即在《即位大赦詔》中明確表示:“節義之夫,貞順之婦,州府列上,旌表門閭。”可見唐朝立國之初,就要求地方官員每年都要將貞女烈婦的先進事跡上報。當然,和后世不同的是,這種彰表不僅僅局限于女性,對于節義的男子也一視同仁。
再來看《新唐書·列女傳》,文章一開頭就寫道:“唐興,風化陶淬且數百年,而聞家令姓窈窕淑女,至臨大難,守禮節,白刃不能移,與哲人烈士爭不朽名,寒如霜雪,亦可貴矣。今采獲尤顯行者著之篇,以緒正父父、子子、夫夫、婦婦之懿云?!?/p>
在談完了大道理之后,所數的第一個典型是一個叫做裴淑英的女子:
李德武妻裴,字淑英,安邑公矩之女,以孝聞鄉黨。德武在隋,坐事徙嶺南,時嫁方逾歲,矩表離婚。德武謂裴曰:“我方貶,無還理,君必儷他族,于此長決矣?!贝鹪唬骸胺?,天也,可背乎?愿死無他?!庇疃?,保姆持不許。夫姻,歲時朔望裴致禮唯謹。居不御薰澤。讀《列女傳》,見述不更嫁者,謂人曰:“不踐二廷,婦人之常,何異而載之書?”后十年,德武未還,矩決嫁之,斷發不食,矩知不能奪,聽之。德武更娶爾朱氏,遇赦還,中道聞其完節,乃遣后妻,為夫婦如初。
這個故事應該是唐代比較極端的例子了。為了守節,裴淑英選擇了用割耳自殘的方式來表明心志,不過卻在保姆的阻攔下沒有成功。要是換到明代,十個保姆阻攔也沒用,因為明代的烈女是真心想割的(這點,我在下本書中會談到)。當然了,也有割成的,比如《太平廣記》就記載,唐朝衛敬瑜的妻子年紀十六歲時丈夫就死了,她割掉耳朵立誓,決不改嫁。
其實撰寫《新唐書》的作者也有耳目未到的地方,比如《全唐詩》就收錄了一個真正“白刃不能移”的女詩人程長文的詩篇。因為寫得頗好,就全文摘錄了(本人這樣的做法可絕對不是為了賺稿費,而是愛敬女同胞的緣故,因為這本《性的歷程》中,男人的話實在太多了,包括作者本人,在這里一起鄙視一下哈)。
妾家本住鄱陽曲,一片貞心比孤竹。當年二八盛容儀,紅箋草隸恰如飛。
盡日閑窗刺繡坐,有時極浦采蓮歸。誰道居貧守都邑,幽閨寂寞無人識。
海燕朝歸衾枕寒,山花夜落階墀濕。強暴之男何所為,手持白刃向簾幃。
一命任從刀下死,千金豈受暗中欺。我心匪石情難轉,志奪秋霜意不移。
血濺羅衣終不恨,瘡黏錦袖亦何辭??h僚曾未知情緒,即便教人縶囹圄。
朱唇滴瀝獨銜冤,玉箸闌干嘆非所。十月寒更堪思人,一聞擊柝一傷神。
高髻不梳云已散,蛾眉罷掃月仍新。三尺嚴章難可越,百年心事向誰說。
但看洗雪出圜扉,始信白圭無玷缺。(《獄中書情上使君》)
此女的生平事跡其實不詳,不過,從詩篇的內容可知,年少二八之時是個容顏極美的女子,出嫁之后,可能是夫君外出不歸,一直獨守空閨,有一個好色的登徒子居然手持白刃闖入其家,程長文寧死不從,以至于血濺羅衣,但在她的拼死反抗下,這個登徒子沒有得逞??赡茉趻暝臅r候,防衛過當使得登徒子受傷的緣故,她居然被抓進了官府。在監獄之中,悲憤難抑的程長文寫了這樣一首長詩托獄卒轉交給長官。
當然了,這種激烈的反抗的精神即便是現代,我們也還是提倡的,畢竟還是關乎婦女本人的個人意志。僅僅把著眼點放在守貞守節上,那是男人的自我臭美,不足為訓。
其實,唐代的烈女對貞節注重起來當是在中唐之后,這種注重和儒家大師韓愈等人提倡的復古潮流不無關系。由于藩鎮割據,中央政府如何與藩鎮爭奪人民的向心力呢?首先是付諸武力解決,如憲宗的元和中興,可惜曇花一現,之后只能依賴意識形態領域的高調宣傳了,宣傳那些忠臣孝子,比如韓愈對玄宗時期堅守睢陽的張巡的推崇。對男子要求盡忠盡孝,那么相應地,對女子的要求則是守貞守節了。
我們這里不妨來看看韓孟詩派(韓孟詩派是中唐時期與新樂府運動同時崛起的一個影響較大的詩派,其代表人物是韓愈、孟郊)的領軍人物孟郊的代表作,就很有道學家的氣息了。
貞婦貴徇夫,舍生亦如此。波瀾誓不起,妾心井中水。(《烈女操》)
一女事一夫,安可再移天。君聽去鶴言,哀哀七絲弦。(《去婦》)
不過,唐代人要求的節婦的節,和后世還是不太一樣的,只是對肉體的貞操看得比較重,至于精神上的出軌,好像還是一件風雅事。像唐詩里頭,就有不少詩人和有夫之婦的酬唱文字,這樣的例子我就不多舉了。這里只和大家分享唐詩三百首里頭比較出名的一首:
君知妾有夫,贈妾雙明珠。感君纏綿意,系在紅羅襦。
妾家高樓連苑起,良人執戟明光里。
知君用心如日月,事夫誓擬同生死。
還君明珠雙淚垂,恨不相逢未嫁時。(《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》)
寫下這首詩的是中唐詩人張籍,他是貞元十五年(年)進士,后經韓愈推薦,得為國子博士等官職。許多當時的名士,都樂于與他同游。當他就任水部員外郎的時候,為當時割據淄青十二州的藩鎮李師道所看重,欲籠絡他進入自己的幕府,以擴充藩鎮的實力。張籍對于朝廷一片忠心,對于藩鎮割據無比的厭惡,在不愿去又不能明顯表示拒絕的情況下,寫出了這樣一篇實為政治聲明的詩作。
然而這位唐代被虛擬出來的“節婦”,到了明清時代,就一點也不“節”了,因為一個真正的節婦,是連精神也不能出軌的。有位叫做瞿佑的詩人甚至很不著調將該詩改寫成:“還君明珠恨君意,閉門自咎涕漣漣。”(《續還珠吟》)
這種讓人崩潰的觀念的并不是瞿佑的故作高明之舉,我們不妨來看看明清兩代詩歌選本對此詩的評價:
彼婦之節,不幾岌岌乎?(唐汝詢《唐詩解》)
節婦之節危矣哉!(賀貽孫《水田居詩筏》)
然玩辭意,恐失節婦之旨,故不錄。(沈德潛《唐詩別裁集》)
只是,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說,唐汝詢、賀貽孫、沈德潛三個人都是老頑固、保守派、反動文人。因為我們如果拿我們今天的觀點去看明清人的時代觀念,正如他們拿他們那個時代的觀念去看唐代,又有什么兩樣呢?
畢竟世易時移,替古人擔憂發愁反省諸如此類的事,我們大可不必摻和,不然讀書讀成一個道學出來,就太無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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